罗利洪和张志华、张国强三个人一前一后回来，很羡慕地看了看老贴收拾好的行李，无言地坐到自己的铺上。

    “是金子总是要发光的。”老贴说。

    张志华笑了笑，说：“你能不能活过今年还不知道哩，还想着像金子一样发光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是说我。我是说老鬼。是个人才总有出头的那一天。”

    张志华来了兴趣，说：“你见过真人吗？”

    “见过。”

    “撒谎。”

    “见过。那年秋天，矿上进了一大批预制板，我被调去抬预制板，抬了几天，就是那期间，我见到了他。没有人告诉我他是谁，我估计是他。穿的是普通老百姓的衣服，梳着七分头，穿黑色的皮鞋卡其布的黑裤子，衣服是拉链夹克，袖口和襟边带皮子的那种样式。他站在旁边看着大家搬运，看上去他是在监督我们，其实他在抽烟，边抽烟边想其他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张志华说：“听说那些年，芙蓉煤矿是德阳人的天下。所有德阳籍的犯人都跟着他沾光。地面上那些体面的工作，包括食堂的、扫厕所的、禁闭室收集屎桶的，都是他们的人。不是大佬甚似大佬。”

    “听说，他把监狱里的信息带给监狱外的家属，帮着找律师通关系出点子，很多人就是靠着他出去了。”

    罗利洪问：“他犯的什么罪？”

    张志华疑疑惑惑的，说：“贪污？”

    老贴说：“经济犯。听说就为了九千多元钱的货。”

    张志华问：“他判了多少年？”

    “十年。”

    罗利洪叫起来，说：“九千多元判处十年？”

    老贴转脸对着罗利洪，说：“那时候的九千多元是个大数目。是投机倒把犯。严打期间从重从严。”

    罗利洪好似懂了，说：“他坐了几年？”

    “八年。”

    张志华说：“他在的那几年，把芙蓉煤矿搞得乌烟瘴气，德阳籍的犯人在监狱里头耀武扬威，领导们个个赚得腰肥膀圆。可惜，夜长梦多。”

    “他做钢材生意，还有水泥生意，听说几车皮的货被洪水困在哪个火车站了，运不出去，眼睁睁地看着钱打水漂。”

    张志华说：“他都被关禁闭了，怎么又提前释放了？”

    老贴说：“如果不赶紧把他放了，他一旦开口说话，芙蓉煤矿要大地震，震死的不是我们这些犯人而是手握重权的领导们。你说他好猖狂，矿区车队的任何一辆车他都调得动，珙县周边几个县市他可以畅通无阻地自由来去，听说在巡场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，像侠客一样讲义气断道理，简直活得就跟一个真正的人一样，现在想起来我都要流口水。”

    张国强说：“中国历史五千年，每一朝每一代，反正，总有一个人，要出来主持大局坐江山。”

    老贴说：“总有那么一个人，可以掀起七层浪。”

    罗利洪说：“他走了之后呢，那些德阳籍的人不是重新被打回原形？”

    张志华说：“有些打回原形，还有一个跟我们一样，下了井，其他的，听说走了不少，听说有一个人，判处无期徒刑的小伙子，想不开跳崖死了。”

    老贴说：“是跳崖死了。”

    罗利洪说：“他犯的什么罪？”

    张志华不知道，老贴也不知道。

    张国强说：“无期徒刑遥遥无期，想不开。”他朝土狗的方向支了支嘴，意为土狗就是一个想不开的人。

    罗利洪说：“找到尸体了吗？”

    这个问题同室犯人无法回答。传说而已，后续故事无从打听。

    下午三点多，苏指导员和小林警官带着礼物来给老贴送行。

    那时候，全体犯人都在监室内，有两个在睡觉，斜卧床上的老贴处于半梦半醒之间，土狗背靠墙壁坐着，一幅心如止水的样子，另几个人围在一起划拳。见苏指导员和小林警官进来，全体人员慌忙起立，排成两排。

    苏指导员告诉老贴，他儿子和女儿已经到门口等着了。

    老贴点头答应着，眼光扫过同室犯人时，脸上露出开心的笑纹。

    老贴因尘肺病申请保外就医，提前离开监狱。